心理師來開講

刊於好讀周報40期

第一次見到阿哲，他坐在諮商室的沙發上，臉上毫無笑容，可說是非常鬱卒的表情吧，說話時眼神始終看著地上，話也不多，似乎是連說話都是一種很費力氣的事情。阿哲為何會來見我呢？原因就是老師發現阿哲經常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掉眼淚，也常常拒絕和同學一起分組互動，問他，他始終不說什麼，只是他曾在週記上寫關於死的議題，因此，老師十分擔憂他的情緒問題，所以，就轉介阿哲來見我了。

       「阿哲，如果從零到十分來幫『快樂』給分，你覺得內心的快樂有幾分？」這是很好的評量性問句，可以讓不太想說話的阿哲容易回答。阿哲回答說：「負十分！」負十分，阿哲要告訴我的是：「他離『快樂』有段距離。」

        我問阿哲「快樂」是什麼時候離開他的，阿哲回答：「這個學期，我旁邊一位同學不理我，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。」聽他這麼一說，對於阿哲的憂鬱好像有點線索了，我繼續想多瞭解他的不快樂：「所以，因為那位同學不理你，讓你這麼不快樂，回到家呢，你快樂嗎？」沒想到阿哲經我這一問，他的回答，讓我更加深對他的擔憂，他說：「我每天從學校回到家，都躲在房間的被窩裡。」我問：「你躲在被窩裡想事情嗎？想什麼呢？」阿哲：「想不好的事！」我繼續追問：「哪些不好的事，和什麼有關呢？」阿哲：「想到死，我想死。」原來，阿哲已經發出憂鬱的警訊了！接著，要釐清楚憂鬱的警訊到達什麼地步了，我問阿哲，他在想到死時，有想具體的方法嗎，阿哲點頭：「我想要----。」

        瞭解阿哲的憂鬱狀態後，我謝謝阿哲願意告訴我這麼多，而且我們是第一次見面，他就如此信任我。我也告訴阿哲，他現在的情況就好像得了感冒一般，會很不舒服，可是感冒會好，憂鬱也會好，勇敢地走過去，況且有不少關心他的人在他的身邊。

        阿哲目前的憂鬱情緒需要更多的資源協助，包括老師、家人、同學、學校輔導室。所以，我的工作就是讓老師父母能瞭解他，並知道如何陪伴他這個過程。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第二次我和阿哲見面，阿哲說：「我討厭看見班上同學嘻嘻鬧鬧的、愛逗人、愛開玩笑。」我聽了問阿哲：「你不喜歡這樣，那你喜歡什麼？」阿哲：「我什麼都不喜歡！只喜歡躲在角落。同學以為我也喜歡和他們玩，其實這都是我的表面。」我問：「那你的意思是：你喜歡單獨一人嗎？」阿哲帶著有些不屑的口吻說：「是啊，一個人比較自在放鬆。」

       從認識阿哲開始，阿哲對旁邊的人事物幾乎是採否定、負面的看法：老師很囉囌、同學很機車、父母很煩----，似乎阿哲內心的調色器只有黑色，沒有黑色以外的其他色彩。於是，我嚐試想讓阿哲看到其他的色彩，我問阿哲：「你認識『喜悅』嗎？她說她想認識你，你一定不認識她，她要對你做自我介紹。」我換了另一種聲調說：「阿哲，你好，我叫『喜悅』，我的專長是將快樂帶給旁邊的人，你想和我交朋友嗎？」說完，發現阿哲的臉上比原先的表情更為緊繃，他回答我：「我不想，我不喜歡快樂。除了『喜悅』，什麼都可以。」阿哲看來很抗拒改變▲V強調改變，他會越固著。因而，我換了另一種方式對他說：「阿哲，你知道我是一位心理師，我的工作簡單來說，是協助別人活得快樂。不過，今天，聽你這麼一說：『我不喜歡快樂』，我想還好這麼說的人並不多，不然我鐵定要失業了，幸好，幸好。」說完後，第一次看見阿哲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，看來似乎像是勝利的笑容！

        阿哲的笑容隱含著什麼意思呢？答案是：「快樂可被憂鬱打敗，而打敗快樂之後的憂鬱就快樂了。」

        我和阿哲的見面，從那次後，我並沒有說服他要變快樂，也沒有和他討論要怎麼快樂，而我，常在他面前提起我做了那些愚蠢的事情、那些失敗的事情、發生那些被別人拒絕、嘲笑、責罵的事----，而阿哲每次聽了後，緊繃的表情綻放開笑容、一次比一次的笑容更多。而老師也協助安排阿哲開朗的同學坐在他的附近，阿哲快樂的心情越來越明顯，而週記上也不再提死亡，乃是描寫班上同學逗趣的事、家庭出遊的遊記----。

        有一次我又在說自己的糗事時，阿哲突然打岔問我：「老師，你為什麼做了這些愚笨的事，還笑得出來？那不是很丟臉嗎？」

       我看看阿哲，故意用教訓的口吻對他說：「你忘記了嗎？你書讀到那裡去啦，失敗乃成功之母，這麼簡單，沒聽過嗎？」，我看看阿哲臉上沒有因為我的「教訓」而變臉，好像還是笑笑的、表情很輕鬆，接著我轉為嚴厲又堅定的口吻說：「我告訴你，成功也會失敗，失敗也會成功，成功失敗、失敗成功，這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要有顆勇敢的心，無論遇見什麼事，都是用來增添你生命的豐富故事。那些發生在我身上愚笨的事，你以為我會把它們丟掉嗎？不，丟掉太可惜了，我拿來資源回收，變成有用的材料。我以前對你說這麼多關於我的糗事，你會因此而薑ㄟ_我嗎？」經過好幾次的見面，今天，終於找到切入點，說了這一段話。

         阿哲看著我對我搖搖頭。

      「那就對了，聰明的阿哲！」